饭局、圈层与信任：青海见闻与人性观察
书接上回。
晚饭，同学带我去朋友家吃。
我觉得不合适。
我不想。
她劝我，没事，都是自己人，之前我就经常跟他提起你。
我说，咱能空着手去别人家吗？另外，我总觉得别扭，就不能在外面吃吗？实在不行咱就别吃了，我本身过午不食。
她说，我怎么安排你怎么听。
我说，那也要买点东西带着吧。
她说，不是打包了益鑫手抓吗？
我说，那是你打包的，我还是要买点东西。
她说，真不用。
六点多，我们开始往他家走，青海的六点约等于山东的下午三四点，大太阳，但是都是山东人，从而也遵守六点约晚饭的习惯。
车子开不进去。
有人站岗。
需要登记身份证，另外说明理由，与当事人的关系。
不需要当事人下来接，但是需要打电话。
一个很老的家属院。
当事人还没回来，正从大通县往这赶，说家里有人，让我们直接去就可以了。
家里有个阿姨。
说是阿姨，其实也就是40岁。
青岛人。
很有品味的一个女人。
最初，我以为是姘头，但是从阿姨的表现来看，的确是工作人员，一言一行都能表现出来，家里收拾的非常干净，这种干净不是普通家政人员能收拾出来的，不仅仅干净，还有条理性，很合理。
说明什么？
她本身是一个有品的人。
有过高品质的生活。
大概率是因为债务之类的，陨落了。
事后，我跟同学聊过这个点，同学给我的回复，基本印证了我的猜想，这种女人才是值得信赖的，她有品味，有职业操守，例如不会偷东西，不会越界，很有边界感，例如我们聊天、吃饭的时候，她要么在厨房，要么在她自己的房间里，不喊她，仿佛没有这个人的存在。
这种阿姨，一个月给2万元，都值。
衣食起居，全照顾。
我以为男主人年龄很大，结果跟我们同龄人，嘻哈风，一见就自来熟，没有任何陌生感，自诩是反差婊，跟领导们打交道都是正装，平时呢，就喜欢这些嘻哈。
嘻哈给我的感觉，是那种精神小伙进化过来的。
可能有点钱。
但是是土包子。
毕竟，我哥身边一群这样的。
但是，一聊，他的确是反差婊，他竟然是中国石油大学毕业的，毕业后先在陕北，后到青海，然后就是各类逆袭，提拔很快，许三多系列吧。
然后，被一个设备商看中了，挖他出来创业，给他青海市场。
这个房子，是他租的。
为什么租在这里？
第一，绝对安全。
第二，掼蛋自由。
据我同学讲，嘻哈在青岛有独栋别墅，父母、岳父岳母都在青岛，媳妇和娃也在青岛，他自己带着一个阿姨在这边生活，一个月能在青海半个月，阿姨随他一起飞，来回都是头等舱……
这些，我都信。
原因很简单，普通老板在这里，不可能接触到我同学这个级别。
这就是圈子决定的。
嘻哈跟我同学交往，能明显感觉到，有平起平坐的感觉。
若是我哥呢？
我哥是跪舔模式。
我为什么不舔？
我不喜欢舔。
主要是，我对她没有期待。
这哥们表面给人的感觉很嘻哈，很黄毛，但是一聊，又觉得很理性，逻辑清晰，整个人是非常靠谱的，这种靠谱是一种直觉。
他现在主要做的业务是矿用安全设备。
除此之外，主要做一些民有转国有的业务，收一些小矿或一些能源类业务，这种是纯粹的人脉资源游戏，例如有些矿因为缺手续停产了，但是有人能解决这个手续问题，收过来后，把手续补出来，接着就能卖个好价钱……
阿姨做的海鲜。
青岛做法。
我问，这是从青岛空运过来的？
嘻哈说，是空运过来的，但是不是咱空运过来的，这边海鲜市场有很多家，有专营青岛海鲜的，也有做烟台海鲜的，做的最多的是温州海鲜，但是这些不是咱从市场上买的，是从XX大酒店调过来的，他们会从青岛或烟台空运直发。
我说，在这里吃青岛海鲜，还是别有一番风味。
他说，这边老乡特别多，有些人可能一年都没回过山东了，就过来一起吃个饭，家乡的味道。
他让阿姨弄了一壶酒。
就是那种饭店里用来倒茶水的铁壶。
他说，这是散装酒，但是别嫌孬，琅琊台酒厂的，最好的酒，有人喝着觉得好，让我帮着弄，我又让发了两桶过来。
我说，散装酒，要么科普成本太高，要么不需要科普。
他说，也就是咱自己喝喝，你跟外地人说琅琊台，人家知道琅琊台是什么？还不如喝个本地酒。
我们俩喝。
同学负责倒茶倒水。
我的直觉是，我同学跟他关系非常好。
因为，同学在这里有轻车熟路的感觉……
越聊交集越多，刚开始他说他知道我，我以为是客套话，毕竟山东人酒桌上的话都是假的，假到什么程度？
一句都不能信。
那年，我跟胜利油田上的姐姐去阿富汗拍罂粟花，负责地接的朋友也是石油系统的，我觉得山东的客套已经够齁死人了，没想到，中东更离谱。
主旋律就是委婉、优雅、敬仰。
动不动就是死亡三件套：
我愿意为你献祭。
我要为你牺牲。
我可以为你去死。
阿富汗、伊朗、科威特，都如此。
谈起自己呢？
则要低到尘埃里，我一文不值，我媳妇是贱内，我儿子是犬子。
有年，我跟河南一个作家聊起这个话题，说起人文环境与语言环境的关系，他认为人文语言与人权平等也是划等号的。
其实，中国古代文字，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譬如，我在六道轮回里轮回三次才能有幸遇到您。
对应的成语，三生有幸。
譬如，我为了您，愿意把刀插在我的肋骨间，插一侧容易偏了，要双插。
两肋插刀。
譬如，为了你，我愿意跳进沸腾的锅里，也愿意跳进熊熊大火里。
赴汤蹈火。
关键是，我们竟然从来没觉得这些词油腻。
这就是语境的威力。
让你潜移默化，从来没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合适……
人越穷的时候，对客人越抬高，对自己越贬低，从而会产生这么多离谱的祝福语，今天我们去江浙沪，大家见面顶多就是握个手，很少寒暄太多没用的，相反，若是一个人寒暄的太离谱，给咱的感觉是太虚伪。
日常交往过程中，若是有人给我发信息，说董老师，您怎么怎么厉害，我怎么怎么感恩。
我都把他标记为炸弹。
他随时都会炸到我。
君子之交淡如水。
嘻哈说看过我写的文章，他有个同学还是我读者，为此他开了视频，让同学看看我，我跟他同学打了招呼。
这是交集之一。
交集二是我最意外的，我哥在甘南有个工地，现在已经进入尾声了，我哥前段时间过去收尾了，这个业务我以为是我同学给弄的，原来是嘻哈。
但是，嘻哈并不知道我们是兄弟俩。
这次才知道。
既然聊到了这里，我也聊了聊这个工地上的一些事，最初我哥没跟上，我们一个亲戚在那边带队，这个亲戚以前没干过工程，是一个好人，一个有能力的人，但是不够社会，类似的作业都是协同作业，从而协作方总会故意给挖坑让咱往里跳，为什么挖坑？有的是因为利益关系，有的只是单纯的发坏。
防不胜防。
关键是你要专业，你不专业就被穿了小鞋。
咱以为的协作关系是齐心合力把事办好。
原来，不是。
而是相互使绊子，甚至希望你延误工期，最关键的是，所有的小鞋都是笑着给你穿的，你若是不专业，以为是蜜枣，吃上就是砒霜。
同学说，前段时间我跟你哥在陇西见了一面，聊了这些，我让当地的朋友帮着协调一下，让他们几个坐下来聊一下，应该解决了，你哥说这些都是小事，只是领队人太好了，以为别人很热情就是好人，其实全是笑面虎。
我说，跟你们体制内上班一样。
她说，差不多。
我说，我师妹上岸后给我送了两瓶1573，我说这酒不白送，我送你两句话，虽然我也经常写，但是不是花钱买来的，不重视。这两句话很简单，第一句是，人在做，天在看，你的每一份付出，都有回报，不用担心领导看不见，也不要攀比有人干的少拿的多。第二句是，他人即地狱，当面说真话，背后说好话，永远不要在任何人面前评论另外一个人，甚至不要听，听到都是犯错。
她说，还有两点更重要，一是滴酒不沾，二是对工作中的每个男同事，无论是下属还是领导，都要拉隔离带，想男人，出去找。
我说，你绝对是经验之谈。
她说，女人的名声就是事业中的评分，这些事，虽然有些是污蔑的，但是多不是空穴来风。
我说，红裤子，做冷冻肉的那个，咱一起吃过饭，她算是女中豪杰吧？比我出色的多，有次她喝多了酒找我聊天，说起老公不赚钱，貌似偶尔还打牌，打的不大，但是她接受不了打牌这个行为，我就很好奇，那你为什么不离婚呢？她跟我讲，她读初中时总收到男孩子的情书，就装到书包带回家了，结果有天被妈妈发现了，妈妈把她叫进了房间，薅着她的头发就扇她的脸，跟她讲，女人最宝贵的就是名声，你难道从小就要当破鞋吗？从那以后，她再也不敢收了，谁给她写情书她就交给老师，这个老公是她的初恋，她为什么一直不能离婚，就是因为妈妈给她种下的心锚她解不开了，觉得嫁给谁就该忠诚于谁，离婚的女人就是破鞋，就该死……
她说，因噎废食了。
我说，深入骨髓了，我曾经试图开导过她，没用。
她说，所以，父母很容易给孩子种下不可逆的心锚。
嘻哈说起我哥那个项目，说这个项目缺点是分段承包，赶进度，参与的同行太多，所以同行之间相互使绊子，优点则是结款快，验收完成就能给钱，所以利润不是很高。
为什么这么着急？
应该是要赶在某个日子前完工。
有人要来视察。
这种项目，一般都是当地消化了，外地人很难掺和进来，因为你没有对应的信息渠道，等咱知道的时候，人家已经开工半个月了。
从立项到开工，全是加速模式。
就如同有地方，下午着了火，第二天早上一看，整个楼都被脚手架罩起来了，有人调侃，这边着着火，那边开始招标了，火刚扑灭，工程就进场了。
嘻哈说，越是加速业务，越值得做，别看利润低，但是是现款结算，干了就是赚了，也没有前期公关成本，什么费用都没有，就是你给我多少钱，我给你干多少活，而且验收也没人卡你，八九不离十就行。
从这个话题聊到了哈拉湖穿越。
疫情时，我穿越过哈拉湖。
说是中国第五大无人区，难度系数还是有的，水流湍急，最主要的是海拔高，半数队友高反了……
嘻哈说，我进过一次，被一个骗子带着去看项目。
我问，看什么项目？
他说，芒硝矿，饭局上认识的一哥们，北京人在这边搞矿的，在XX旁边有个独栋别墅，我跟着朋友去他那边打过掼蛋，他给人的感觉是不爱合作，家里有关系，自己搞搞矿，合作也没有太大意义，那咱肯定是想好事，主动靠近乎，有次是我去北京，他看我微信定位在北京就喊我见了个面，带我吃了顿饭，他有专职司机，车子可以自由出入一些单位，的确很牛逼，我最初的想法是给他控股的几家矿升级设备，熟悉了以后，他就问我有没有兴趣合作开发个矿？他给我看了全套的手续，以及可行性报告。
我问，有没有在网上查一下？
他说，有，能查到，国家2015年就提出了这个开发计划，只是一直没落地，然后就约着去看看地方，两辆大57带着我们进了哈拉湖，车子开到了一个山顶上，上面还有测绘打的点，矿大约就在这个位置。
我问，只带您自己去的？
他说，那不是，还有一个湖南做地产的，那哥们的弟弟在青海做4S店，他们兄弟俩加上我，还有矿上的工程师，另外就是司机。
我问，是骗子吗？
他说，当时没发现，事后证明，是。
我问，没有破绽吗？
他说，没有，事后我梳理了N遍，没有任何破绽，后来觉得唯一说不通的地方，就是他约我见面的地方在XX大饭店，我以为他住这里，他没住那里，按理说，真到他这个级别的人，是不需要装逼的，很随性，甚至穿个拖鞋就出来了，要说BUG，这算唯一的BUG，就是他的一切如演电影一般。
我问，骗到钱了吗？
他说，这个人非常牛逼，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，总是说湖南的兄弟俩要入股，他们三人准备怎么合作，问我这么合作可以不？我一听，妈呀，这是没把我计划在内呀？那咱肯定想办法，要讨他开心一下，我花的都是小钱，无非是请他过来吃个饭，另外会介绍咱的一些资源型朋友给他认识，咱的目的也是展示实力，后来我怎么起了疑心呢？他到我这里打掼蛋时，我给介绍认识了两位资源型朋友，他们加了微信，后来有一天，其中一位老大哥问了我一句，XX这个人靠谱不？其实老大哥不是产生了怀疑，他是想通过他调整一下自己的工作，想靠他给上面疏通一下关系，打个招呼。但是他这么一问，我突然产生了问号，这家伙靠谱吗？若是看表面是很靠谱的，尤其是北京带我参观的那一圈，那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搞定的，我就把这个事跟大通那边一个矿老板讲了，那哥们是真正的北京人，很少来青海，每次来都会约着聚聚，我创业做的第一个客户就是他们家，感情很好，我跟他讲这个事，还没讲完，他跟我讲，百分百骗子。
我问，漏洞在哪？
他说，他的理由很简单，这种爷缺资金吗？若是不缺资金，咋可能带你们去看现场？又是无人区，何况一次带俩客户，他顶多是给你个坐标，你自己进去找吧，真有这个资源的人，压根不会跟任何外人谈起这些事，因为这就是不可能谈的，他们身边有多少人愿意拿钱入股？再高的溢价也有人愿意入股。
我问，类似的骗子多吗？
他说，过去，咱不了解，觉得很少，实际上，中国高端的骗子，一半以上在新疆、内蒙古、西藏、青海，套路都差不多，就是骗保证金，约见面就两个地方，要么无人区，要么北京。
我说，前几年，我们去罗布泊穿越，我有队友还说有朋友喊他去新疆买矿。
他说，新疆卖矿是骗子最密集的地方，尤其是煤炭上涨的时候，最牛逼的能到什么程度？在荒漠里圈一块地，挖上露天煤矿的造型，然后买煤炭堆上去，什么时候你去参观的时候，表演就开始了，各类机器轰鸣声……
我说，当年IT概念很火的时候，有朋友去北京入股，他说一进门，就跟网吧似的，全是电脑，那时电脑都很奢侈，但是他转了一圈发现，很多电脑只是显示桌面，员工只是盯着桌面。
他说，那个借壳上市的XXX，不就是这么被骗了嘛。
我说，我还见过他呢，当时是首富，请我吃过一顿饭，那是我见过气场最强的男人，他出场的时候，感觉整个五星酒店都是他的，所有服务员都喊他X总好。
他说，摆谱这个事，在北京，你遇到什么事，都不离谱。
我问，你们在日常合作中，骗局多吗？
他说，不多，骗吃喝是很正常的，包括偶尔送块手表什么的，这都是基本操作，主要是我现在对这些人已经祛魅了。
我说，最核心的祛魅是，都是普通人，谁也没有只手遮天的能力。
他说，你说到点上了。
我说，我朋友谈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女朋友，这个女朋友有点老了，双方都有家庭，我朋友非常高大上，他为什么如此用心的攻这么一个老女人呢？就是他从来没体验过，他就是好奇，这样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？真的体验过后，他感叹的是，其实都是普通人，没有想象的那么荣华富贵。
同学说，不是你说的吗，对网红最好的祛魅方式就是睡网红。
我说，我没睡过，我媳妇睡过。
嘻哈说，当时没有大数据意识，若是回头推理一下，能识破的机会很多，公司注册年限？股东结构？纳税额度？法人是谁？车牌信息，一梳理，全出来了，是咱压根没朝那方面想，毕竟人家刚开始没打算跟咱做生意，是咱自己主动想的，从而就不会产生怀疑，若是上去就拉咱合伙，咱肯定会起怀疑。
我问，被骗了会报警吗？
他说，一般不会，因为多是饭局上认识的，一般也不会骗太多，百万就算多的，大家避免暴露太多，一般都选择忍气吞声，谁让咱判断力不合格呢？例如我被董老师您骗了50万，我会报案吗？警察会问，你们怎么认识的？你所有的信息对我而言都是空白，警察想了解更多信息，只能去调查中间人，中间人是不方便出面的，这些骗子是懂游戏规则的，否则也不会如此的明目张胆，甚至你在一些场合遇到了他，都没办法，顶多是让他还钱，他说没钱，你也没办法。
我说，我们球友里就有一个，南方人在沂水，名字是假的，到处借钱，现在销声匿迹了，有人借给他5万多，他最牛逼的是，连机关单位他都能出入自由，很多领导都被他忽悠的团团转。
他说，这都是他们的基本技能，就是顺藤摸瓜，认识了一个，接着去认识这个人所有的人脉资源，然后挑选里面最牛逼的，再继续摸，终究能摸到一个最大的，他搞定了最大的这个，就搞定了所有。
我说，其实这些东西防不胜防。
他说，不可能防的了，只能说是提高警惕，有些地方招商引资不也是这个套路吗？承诺的时候，什么都给，你投资过去了，接着关门打狗，你不吃几次亏，咋可能涨经验值呢？！
我问，青海这边，诚信度如何？
他说，这些地方，反而没什么事，因为咱上去就预期他是不讲信用的，反而更多是惊喜。
我说，前几天我在银川遇到了一个做投资对缝的小姐姐，她也是这个观点。
他说，投资对缝领域骗子更多。
我说，他们是正规公司，新三板上市过的。
他说，一回事，正威国际听说过吗？世界铜王，不是更牛逼吗？坑了多少人。
我问，现在有没有专业的背调公司？
他说，现在很多了，但是矿这个领域，多是土包子，老板也未必懂这些，很容易相信媒人的介绍，也往往相信了直觉，有些人不合作是不露獠牙的。
有道理，牛哥说过一句话，人，不合作的时候是一个样子，合作的时候是另外一个样子。
